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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4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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且說夏晚這一頭。

大雄寶殿此時已經關上了四扇門,八扇窗,雖是白天,燈火猶盛。

郭嘉把夏晚真掬到了身側,又不知該跟她說些什麽,跪於蒲團上,盯著她兩扇不停闔扇的紅唇看了半晌,道:“我今夜不必回宮。”

這意思是倆人可以相處一整夜?

夏晚側眸過來,輕輕掃了他一眼,仿如平時看甜瓜一般,眼眸中帶著些隨平常,但又格外叫人舒服的寵溺,隨即便垂眸,繼續去讀經了。

郭嘉叫這一眸子瞪的五臟六腑都格外妥貼,閑來無事,便欠腰替夏晚翻著經書,翻了片刻,見夏晚時時皺眉,手捂著唇不停的小聲咳著,忽而醒悟過來,這閉了門窗的大殿裏香與燭火太多,煙霧太大,夏晚是給熏著了。

大冬天的,他又不知從何處找來一把扇子,跪在夏晚身側,輕輕的搧著。

頌了至少個多時辰的經,夏晚著實撐不住了,輕輕合上經書,回過頭來,卻不見郭嘉的人。

她站了起來,才到門上,河生一溜煙兒跑了過來。他笑呵呵道:“年姑娘,您可是念乏困了,要不要到寮房裏歇息會兒,咱們再接著頌?”

夏晚心說,天下間也沒再見過比郭嘉和河生這主仆更古板的人,哄了婦人出來,卻是圈在個寺裏念經。

她記得初到長安那夜,曾見郭嘉悄沒聲兒的就跑到隔壁,鉆進優曇居給甜瓜講故事,出了大雄寶殿後,遂往晉王府那一側走過去。一眼望過去,王府青磚壘砌的墻至少丈八的高,她照著沿邊走了一圈兒,慢說角門或者狗洞,連個缺磚的地方都沒有。

顯然,郭嘉當是翻墻過去的。

夏晚咬著一口銀牙輕笑了笑,道:“這個總愛翻跟頭的賊。”

“翻跟頭有甚好恥的?等甜瓜的病好了,我也得教他反跟頭,你道為何?”身後是郭嘉的聲音,就在夏晚頌經的途中,他回寮房換了件青面棉布袍子,懷裏抱著只暖融融的手爐,塞到了夏晚懷中。

夏晚小時候最怕郭嘉翻跟頭,一直以來,也不知道為何他動不動就喜歡反跟頭。

“為何?”她笑問道。

郭嘉一甩袍簾,輕輕跺了跺腳,笑的像個頑皮少年:“不過為了練下盤而已。甜瓜亦是如此,他拳頭有力,尋常用慣了拳頭,力都在胳膊上,可不是什麽好事。”

夏晚猶還傻乎乎的,見郭嘉徑直往前走著,因事關兒子,遂又問道:“拳頭有力為何不是好事,這又有甚講究?”

郭嘉側首,望著灰蒙天色中的夏晚。她那風毛領子隨風輕輕兒擺著,搔著她圓潤的頰側,漂亮的仙子一般。

他其實在外過不得夜,頂多今夜宮門下鑰前就得回去。

人老了,就會貪財怕死沒瞌睡,用在天下所有自私貪婪的老頭子身上都是準的。而李極恰就是這樣。

近些日子來沒有靈貓香可催/情,他夜裏又睡不著,就喜歡跟郭嘉談兵法,談用人之道,講自己年青時的神勇事跡。身為隨軍五年的參謀,郭嘉是如今整個朝廷之中,李燕貞之外,唯一能旗鼓相當的,與老皇帝自己聊一聊以往光輝歲月的人。

既在外過不得夜,他就很想摟著甜瓜和夏晚,多躺在一起一刻是一刻,可上一回在米缸山下唐突了她,再想哄回她的性子,怕是很難。

也不知道今夜能不能哄著將她和甜瓜摟到一張床上去。

望著夏晚笑了片刻,郭嘉忽而道:“在米缸山下,你可知咱們在一起了多久?”

夏晚仍舊沒懂他的意思,實打實道:“三個時辰,大約更多?”

郭嘉兩眸舒舒,依舊盯著夏晚,忽而伸出一根手指頭來:“半個時辰而已。但若非你突然將我踢下去,至少一個時辰。”

到了整點,寺後的大銅鐘忽而哐哐響了起來,整整報了四下,此刻已是下午的哺時了。夏晚楞了半晌,才回味過來郭嘉說的是什麽,咬牙側眸,輕啐了一聲,並不接他這話,但臉隨即就寒了。

她倒是不討厭他,但也受不了他這樣的咄咄而逼,以及帶有那種暗示性的言語。

如今的她也不是原來的性子,喜怒哀樂都在臉上,小臉兒掛起寒霜來,冷冷站在哪兒,也不說話,瞪他時就像瞪甜瓜一樣,瞪的郭嘉毛色發虛。

郭嘉也發現自己失言,隨即伸了一只手出來,潮紅著臉解釋道:“男子的力,徜若全用在手上,其下盤必定是不穩的,既下盤不穩,在床上大約就會成你喜歡的那種人。”

夏晚臉驀然一紅,心說在床上我會喜歡什麽樣的人,他怎的知道?

郭嘉忽而湊過臉來,兩眼的幸災樂禍:“比一柱香還快,總不會叫你哭爹喊娘……”

他是打小兒的兵痞,滿嘴粗話說到一半,忽而省悟過來這話怕要唐突了夏晚,正自後悔著,便見夏晚卻是一臉的若有所思:“所以,徜若甜瓜不練下盤,最後會成個頭重腳輕?”

丈夫如何沒關系,兒子要是在床上成個頭重腳輕,那可不妙,畢竟夏晚將來還想兒孫滿堂做祖母呢。

倆人再往後走,這座普寧寺雖說並不寬,但與晉王府一般,占著半座普寧坊。

直走到一坊將終時,也到了這寺院的最後一進。夏晚懷裏還藏著那張紙,她直覺咒自己的人不該是郭嘉,但又不知該如何問起。正慢慢兒走著,便聽郭嘉說道:“你可知道二十年前,這地方是什麽樣子?”

夏晚輕輕搖了搖頭,她今年二十一了,按理來說,二十年前她就住在這兒,但一個一歲的孩子,又豈能記得什麽呢。

但她聽孔心竹說過,二十多年前原本整個一坊都是屬於普寧寺的,那時候李燕貞尚受皇寵,皇帝為他擇府時,將普寧寺劃走一半給李燕貞開衙建府,所以象征著她名字的那株優曇婆羅樹,其實原本是前朝玄奘法師去西天拜佛求經時,求來的樹種,種在普寧寺中的。

這普寧寺的最後一進,是給僧人們燒飯的地方,除了柴房便是廚房,一道大門也拿鐵璉子拴著,門口一張破椅子上坐著個年邁的老僧,正在哪兒打盹。

他看起來分外的瘦,也分外的可憐,身上那件褚黃色的爛棉襖也不知穿了多久,上面油膩膩的一層斑。

夏晚上去拜了一拜,那老僧也不言不語。她再喚了兩聲,聽不到言語,才明白過來,這老僧原來又聾又瞎。

“你個瞎老頭子,又在這兒擋我的路,還不趕快挪挪窩兒?”屋子裏出來個中年老嫗,寒冬臘月的,一腳就踹了過去,踹在那老僧的腳踝上,夏晚分明聽得哢嚓一聲骨頭裂響,那老僧是個啞的,說不出話來,卻也疼的直嗷嗷叫。

但他似乎是被打慣了,除了嗷嗷叫,就只會縮腳,往墻角落裏躲。

夏晚看這婆子回頭,莫名覺得有幾分熟悉,忽而想起來了,這是她到長安後,剛剛進城門時,撲到她面前,讓她入普寧寺燒香的那個自稱小柳兒的老嬤嬤。

“好不好那也是個僧人,柳嬤嬤,你怎能在寺裏隨便踢打僧人?”夏晚道。

這老婆子正在清理銅屜裏的炭灰,把炭灰灑到墻角的槐樹下,頭也不回,冷戳戳道:“就他,他也配做僧人?不過是我的罪孽罷了,養著這麽個東西,看見了就煩。”

忽而回頭,見是夏晚,這柳嬤嬤楞怔了片刻,忽而哐啷啷將那銅屜一扔,轉身便跑。

郭嘉也不過兩步快走,立刻就把這老嫗給扯了回來。

夏晚瞧著不真切這老頭的容樣,一個格外老的老翁而已,顫顫兢兢,抖抖索索,又臟又黑,已經完全看不出形貌來了。她看了良久,莫名覺得這老頭的眉眼有幾分像李燕貞,畢竟父女連心,心頭居然莫名湧起一股悲傷來。

郭嘉還掐著那柳婆子,見她還想掙紮,豎著一巴掌劈下去,直接將這柳婆子給劈暈。

那老和尚明明叫這婆子欺負的什麽一樣,一看柳婆子叫人欺負,居然掙紮著爬起來,咿咿呀呀叫個不停,掰著郭嘉的手,還想從郭嘉手裏把柳婆子搶回去。

夏晚看那老和尚格外的哀傷可憐,一把拽開郭嘉的手道:“周瑜打黃蓋,一個願打一個願挨,罷了,你放了這柳婆子吧。”

郭嘉望著腳邊的老者,語氣頗有幾分沈重:“晚晚,你可知那老和尚是誰?”

夏晚滿心的狐疑,緩緩搖頭。

郭嘉將那柳婆子一把搡進屋子裏,喚來河生,命他好生看管著,笑道:“若年姑娘肯賞一碗清茶和素點心,等到了優曇居,我慢慢講給你聽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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